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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阅读 | 作者youmizhuan | 时间:2023-08-05 20:28

回顾出版业的9月,图书直播电商的低价问题是否无解?

本文约2700字,预计6分钟阅读完毕

商务君按:9月,出版业发生了不少大事。中国出版协会换届、BIBF终于召开,还有不少书店开业,这些大事里隐藏着哪些趋势性的内容呢?

邬书林当选为中国出版协会第七届理事会理事长

本月出版界不可不提的大事当属中国出版协会的换届。9月22日下午,中国出版协会第七次会员代表大会在京召开。根据大会议程,中国出版协会会员以北京主会场现场和各省(区、市)线上投票形式,选出中国版协第七届理事会理事、常务理事和领导班子成员。

第13届“全国文化企业30强”名单出炉

本月最重要的入选名单非第13届“全国文化企业30强”莫属。9月23日,光明日报社和经济日报社在中宣部召开的文化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上联合发布了第13届“全国文化企业30强”名单。

进入行列的出版企业包括中国出版集团有限公司、中国教育出版传媒集团有限公司、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有限公司、浙江出版联合集团有限公司、安徽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安徽新华发行(集团)控股有限公司、江西省出版集团公司、山东出版集团有限公司、中原出版传媒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湖北长江出版传媒集团有限公司、中南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广东省出版集团有限公司、四川新华出版发行集团有限公司,其中多家企业已连续13届入选。

BIBF闭幕,下个月书展更不少

延期了近1个月的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BIBF)在本月终于召开。为期5天的展期里,共有105个国家和地区约2200家展商参展;达成各类成果7321项,同比增长7.9%。

提到本届BIBF的最显著特点,有以下几个关键词可以概括:

第一,主题出版。依托“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精品出版物展”及各出版单位专题展区,聚焦建党百年、乡村振兴等主题,集中展示一批精品主题图书。

第二,线上线下融合。在去年创新举办BIBF云书展基础上,承办方通过改版书展Web端和APP端实现“云展示”“云贸易”智慧升级,增强品牌展示,提升用户体验;深挖数据资源,精准对接版贸;推出了SMART!BIBF,提供智能参展解决方案。

第三,阅读活动多点开花。本届BIBF共举办1000多场专业大众活动,深度研讨行业发展,助力全民阅读推广。

BIBF之后,不少地方书展和行业展会活动相继“官宣”。第7届浙江书展将于10月9~11日在宁波举行,2021天府书展将于10月15日~18日在成都举行,第11届中国数字出版博览会将于10月26~28日在北京举行。目测10月将成为出版人非常忙碌的1个月。

主题图书呈现形态愈发多样,开学季工具书广受欢迎

9月,图书市场的促销热点在“开学季”,各大畅销榜上的工具书占据较多席位。如商务印书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第5版)》、《新华字典(第12版 双色本)》等。

同时,主题出版仍然是最重要的细分板块和市场拉动力量。纵观最近出版的主题图书,形态方面的多样化是一大显著特点。如浙江人民出版社联合混知团队推出的《漫画百年党史·开天辟地》,通过手绘漫画的方式讲述党史故事,上市短短数日,预定量超过5万册;再如,中国中福会出版社《我的第一本红色立体书·从石库门到天安门》,从儿童视角出发,通过“立体+”“游戏+”“多媒体+”的多元互动形式,生动讲述红色历史与红色文化。

另外还有一本书值得一提,华文天下出品的顾漫作品《你是我的荣耀》,同名影视剧的热播助力这本2019年的老书重回畅销榜。但大家也能发现,热播影视剧对纸质书的带动作用虽然还在,却不如前几年那样“盛况空前”,或者毋宁说是当下的“热播影视剧”虽然动辄几十亿的播放量,却难以形成现象级的“全民追剧”。可见,内容的细分化和多元化趋势不仅仅体现在出版业。

书店经营难,剧本杀是一条有效路径吗?

本月的实体书店“开店时间轴”大致如下:

9月1日,PAGEONE花园胡同店开业;

9月5日,樊登书店(花园城店)落户沈阳浑南商圈,成为沈阳最大的樊登书店实体店;

9月11日,烟台平山河湿地公园城市书房——荷花书屋开业,并同期举办“蓬莱市民读书节活动”;

9月18日,江西高安“99书城”开业;

9月19日,钟书阁·烟台店开业,占地1500多平方米,藏书8万多册;

9月19日,二手集市“多抓鱼回收站”在北京三里屯亮相,据了解,集市结束后,这里将成为多抓鱼在北京的第二家线下店所在地;

9月26日,合肥一纸流沙书店开业;

9月28日,合肥“育才书店”万科森林城店开业,这是一家专业型“教育书店”,共680平方米,含教育类图书2万种,文具2000种;

9月28日,朵云书院品牌来到成都,落户交子大道,名为“朵云书院·交子店”,这也是朵云书院西南首店,书店室内建筑592.55平方米,地下面积约1005.58平方米,涵盖图书区、文化区、展览区、咖啡区、餐饮区等;

9月30日,广东茂名阅立方书城(华侨城店)开业。

无论是开在景区,意在让美景与书香交相辉映,还是入驻特色街区,融于当地市民的文化生活,书店的经营总是绕不开的话题。最近一个月以来,业界频频探讨剧本杀与书店业务的兼容,从某种程度上看,书店似乎找到了一种值得开拓的新的增长路径,但曾在书店领域工作多年的传馨咨询创始人路毅算了一笔账(详情请戳),他得出的结论是,书店入局剧本杀,还是要谨慎。

网店渠道高速增长已停止,直播电商低价问题无解

9月27日一早,刘媛媛“927破亿专场直播”开启。在前一晚的短视频评论区,刘媛媛透露,这场直播汇集了30多家出版机构,50万册图书的价格低至10元以下,还有10万册1元书。短视频/直播电商的售书折扣再次低到了一个有些难以想象的地步。

在开卷举办的第九届出版高层论坛上,开卷常务副总裁杨雷发布2021年1~8月国内外图书零售市场趋势时,曾透露开卷监测到的短视频/直播电商的折扣是4折左右。有人借着直播的东风做引流,但也有人认为,这波引流算下来十分不划算,资深出版人赵强曾在《图书直播“贱卖”,其实没有赢家》一文中说到,“正如谷贱伤农,书贱也会伤及出版业筋骨,从而造成出版机构没有再造精品的能力和动力。”这一观点得到不少业内人士的赞同。

从现在的渠道现状来看,实体店整个周期和规律性基本被打破;网店依然非常稳健,总量非常大,但其高速增长其实已经停止;而短视频/直播电商的发展速度非常快,几乎已经成为图书营销的“标配”。这种新的渠道格局势必会对上游的选题策划以及出版机构的经营产生直接影响。

新书首发 |《大家的青春》选篇

一个和另一个

文 | 陈村

“你别管了。刘多,来了客人二要二不要,爸爸怎么对你说的?”

“我没钱了。”

“助学金呢?”

“在书架上,我买了套《辞海》。”

“笨蛋,找爸爸报销呗!”

“我对他绝望了,我像孤儿……”

“别说得这么惨,还有姐姐呢。”

刘宜和那位小朋友同时朝我递过钱来。小朋友手中的票面看上去干净些,我拿了她的。偏拿她的,还多买些,吃得她心疼。

1

习作:

我们——人群中的接近者。仅此而已。

2

在刘宜的所有朋友中,她是最小的一个。刘宜喜欢她,说她像孩子,从不斜眼看人,没有坏心思,连“生活经验”都少少的。

“真像孩子,尤其是笑的时候。”

“跟我一样吗?”

“你算什么?”刘宜朝我斜了一眼,“老气横秋,笑起来赛过猫头鹰嚎!”

“别搞错了,我不属鸟。”

“益鸟!”她说得毫不含糊。

“又卖弄你的连环画了。‘从前,有一头美丽的狐狸,美丽极了……’将来对你女儿说去吧。记好了,画上的猫头鹰是不出声的。”

“千万别出声,这就够我受的了!”

我偏笑,让她捂上耳朵吧。

“刘多,求求你,杀了我吧!”

3

“请问,刘宜在家吗?”

“进来!进来!”

刘宜飞快地跑到门边,将我挤到一旁。

“这是我的小朋友,这是我弟弟,走读生。他像不像我?”

她朝我注视了两秒钟后回答:“不像。”答得好!

“人人都说像,你的眼力有毛病。”刘宜顺手拿起桌上的毛巾,“刘多,骑上车,去给我们买冰砖。”

“别去!外头热。”

“刘多,你收拾一下,好吗?”

又来了!有这样一个姐姐真烦透了。

“好吧,”我收拾着,“这是我应该的。”

“收拾完,你上灶间看书吧。我们说话,不让你听。”

哼,什么妙语,也配叫我听!我托着碟子挟着书上厨房去了。

“你怎么赶他走?”是小朋友的声音。

“没关系,他来了同学也赶我走。惯例。”刘宜的噪音放大了三倍,这次是对我说,“刘多,要是有人找,就说我不在,听清楚了吗?”

“他来也说不在?”我指的是我的“未来姐夫”。

“叫你说,你就说,管他是谁!”

我坐在煤气灶前,看着上午从书市买来的《如此人生》。这可是本好书。我巴不得有人来找刘宜,开门后,我马上对客人说:刘宜不在,她让我这么说的。

很可惜,没人敲门。

她们在笑。

笑声。笑声。笑声。

“刘多,我去送送她,一会儿回来,门甭锁。”

“好的。再见。谢谢你的冰砖。”

“不要你谢!”她笑了。

刘宜说对了,她笑的时候是彻头彻尾的小朋友。

没一会儿,她们折了回来。

“刘多,你还是来吧,弄口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

把我当私人保镖了,“好吧,这是我应该的。”

“姐姐叫刘宜,你叫刘多?”走在路上,小朋友问。

“做好事不要留名,这是我爸爸说的。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别理他!”刘宜朝我斜了一眼。

她俩手拉手走到前面去了,把我撇在后头。电车从我身旁驶过。小朋友朝车站跑去,辫子在脑后晃着。上车前,她朝这边挥了挥手。

“回去吧,谢谢你!”

她谢谁?

“怎么样,像不像孩子?”车开走了,刘宜问。

“没印象。”

“怎么会呢?和她交个朋友吧……”

“高攀不上。刘宜,你话真多!”

“今晚你怎么啦?”她也吃惊了。

“和她站一起,你像个陪衬人,就是这样。”

4

习作:

几天前,我们偶然走到了一起,相互看上眼,没有讨厌。这够了,我们开始了朋友的生活。

和大自然共呼吸的人是美的。呼吸中带有自然气息的人是美的。她活泼,有弹性,和我形成很高的反差。她有人类的好恶,有人的热情和诚挚,是生命在运动,以一种自然的节奏。(精彩继续······)

陈村简介 //

原名杨遗华。上海人。1980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学院政教系专科。生于上海。1971年赴安徽无为县乡村插队务农,后病退回沪,任上海市江苏路街道生产组工人,上海市政二公司职工学校教员,上海作家协会专业作家,文学创作一级。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1999年兼职榕树下网站,任艺术总监、论坛版块“躺着读书”首任版主,主持三届网络文学评奖,2002年初辞职。2004年兼职99书城网站,任艺术总监、总版主、论坛版块“小众菜园”首任版主。

在安徽无为农村插队时期开始文学创作,自1979年发表短篇小说《两代人》起,著有长篇小说《鲜花和》,《陈村文集》(4卷),小说集《走通大渡河》《蓝旗》《少男少女一共七个》、《屋顶上的脚步》,散文集《孔子》《小说老子》《今夜的孤独》《百年留守》《生活风景》、《古典的人》《一下子十四个》《弯人自述》《有家有女》《看来看去》《四十胡说》《陈言勿去录》《五根日记》等。《蓝旗》获中国第二届少数民族文学奖、上海首届文学作品奖、《中国青年》五四青年文学奖,《走通大渡河》获庆祝建国40周年《上海文艺》文学作品奖,《地上地下》《一天》《死》分别获上海第一、二、三届文学奖。擅长描画现代社会人的心理历程和情绪历史。

遗憾的刘多

——读《一个和另一个》

文 | 徐章婧

如果从营销的角度来包装,《一个与另一个》写的,是一个年代久远的,或许是八九十年代的青春恋爱未遂故事:刘多(也就是“我”),认识了姐姐刘宜的一位朋友“她”,在经历了看戏、洗照片、月夜送行事件后,刘多喜欢上了这个小朋友,得知其名花有主后放弃了一段经历。

《一个与另一个》当然不够市场——褒义的——小说把重点放在人物对话和心理活动的刻画上,整体的叙述语言趋于平实,贴近人物形象。而由于小说采用的是内聚焦型的限制视角,通读多遍,不断浮现出来的是刘多的遗憾,一种在面对“爱”的时候,从欣喜到愤怒、疑惑、隐忍,面对遗憾时无可奈何的痛苦和克制。

刘多是一个典型的“读书人”,他会把零花钱拿来买《辞海》,可以坐在煤气灶前面读《如此人生》,对观看《肮脏的手》充满兴趣,时不时地还要自己念叨几句惠特曼、李清照的诗或是罗曼·罗兰的教诲,就算是和喜欢的姑娘月夜散步,也要诌句“书上说,运动使人健康”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出来。刘多也有所有读书人的共同特点或是说通病:或许是读书太多而接触生活较少的原因,刘多有着如哈姆雷特一般绵密细致的思绪,有的时候显得话多爱耍嘴皮子,但实际上是板正的,崇尚道德、规则和智慧。心思细密大多表现在他丰富的话语中,不管是和刘宜或“小朋友”的斗嘴,还是内心中对身边各种事情的评价,还有那部处于习作状态的、未完成的、大部分是独白的小说;而崇尚道德,则在于知道了“小朋友”的真实情况后,毫不抗拒地退出了竞争:“我不干扰他人的信念。我不亵渎他人的神圣。”

另一个重要人物,“小朋友”,则与刘多完全不同。书中对她的情状有着明确的宣告:“她活泼,有弹性,和我形成很高的反差。她有人类的好恶,有人的热情和诚挚,是生命在运动,以一种自然的节奏。”这样一个自然、活泼、“没有坏心思”、生活经验少少的姑娘,像孩童般,像小鹿般,怀着单纯的心情,闯进了刘多的生活,让刘多想要对她“公开自己的精神生活”,讲述“自己的愚蠢和骄傲”。可是情浓之处,也正是刀落之时,小朋友真的是“生活经验少少”吗?

小说内双重叙事时间是解读刘多形象的一个重点:现实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刘多小说习作的叙事时间。而不管是现实时间还是叙述时间,作者都有意地进行了一些打乱。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句话:“我们——人群中的接近者。仅此而已。”它可能是习作的标题,或者是结尾,但无法成为创作时序上,首先写下来的那一句。罗曼·罗兰的絮语也可以成为某个提示,“他感激人们对他的敌意;因为这样他才能安心工作”。我想,在与小朋友去看戏前写作的小说,也许并不是最终呈现的这篇习作,而是刘多起先其他的构思;而经历了情感失败后,被隔离着以后的刘多,才将这段情感经历,如写日记般叙述了出来。刘多面对小朋友时曾说:“我们一定要消灭一种感情,它因为即将被消灭在作莫名地挣扎。时间会帮助我们。爱的形式是丰富的,我们会管好自己。”在书面语与口语的混乱中,刘多用痛苦与遗憾,孕育着作品与小说。

(作者系南京大学文学院创意写作班学生)

《大家的青春》南京出版社图书专营店有售

陈村 | 文学是如何边缘化的

文学是如何边缘化的

——《青春》访陈村

对话人:陈村 杜骏飞

杜骏飞:陈老师,您是文学前辈,我想代表《青春》请教您几个问题。首先,今年的疫情,是一个波澜壮阔的事件,出现了很多世界范围的巨变。在这样一个时代大背景下,您认为文学人,特别是作家,应该如何自处?

陈村:这个问题是难回答的。可以说,我们也算有幸,碰到这些史无前例的事情,全球都陷落了,我们大家都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在全球化的格局里,作家本来就是一个记录世界的人,是观察者,因此文学应该能够看到一些人性的东西,应该可以将人作为素材,写出这样一个时代。

杜骏飞:考虑到新闻也是记录者,那么,作家是不是应该与一般的记录者不同,或者还可以做得更多?西方作家作为知识分子的主要来源,承担相当多的社会责任,例如公共批评。这类责任,当然有一定的难度,但如果作家都不去承担,这在本质上也是精神缺位的。

陈村:是很难,有时候仅仅是每天记录看见的、听见的和想到的,已经不容易了。我觉得,作家作为个人,去写出真的东西,以文学文本的形式,将特殊时期的事件记录下来,就已经很好了。其实我们现在的作家,只有边缘的身份,早已经不站在C位了,何况还有平台权力的问题。

杜骏飞:的确,这里是有时代、环境的因素。想做而不能,是一个大问题。不过我觉得这里所能讨论的,是一个意愿的问题。看起来,我们的文学界愿意让自己公共化,尽自己公共责任的作家,似乎并不多。疫情期间,我主持一个关于不同类型知识分子在线表现的数据化调查,也说明了这一点。

陈村:我们以往对知识分子的公共性一面说得比较多,其实是希望能够有一种启蒙精神,一种与时代息息相关的文化力量。但作家还有另外一面,纯粹的文学,例如中国传统的作家曹雪芹,他花了十年时间去写《红楼梦》,这也是作家的使命,是别人不可替代的东西。当然,我认为在任何时代,作家都不应该缺席对现实的关注。

杜骏飞:从纯文学的角度来看,好像也并不容易。实际上,我们再过几年看现在这个时期,作为这么多重大事件的见证人,这一代作家又能留下多少好的文学呢?《红楼梦》,即使用文学尺度来衡量,现当代也很难出现,哪怕是差不多的作品也没出现。在这个时代,即使只限于纯文学的角度,又会有名垂青史的作品吗?从以往的重大历史表现来看,我不太相信。

陈村:我也觉得可能很难,这不是作家的问题,这是时代的问题。如果不论思想性,在这个时代里,还有很多以前没有的技术困难,比如说,网络传播背景下的文本碎片化,也是很值得讨论的。社交媒体上出现了大量的文字,参加的人数之多,作品之多,都是以前没有的。你可以不把它当文学,但总是文字的东西吧?在这里,应该可以沙里淘金,淘出一些优质的文学内容。很早时,我在天涯呼吁过,希望图书馆、档案馆可以定期存档一些网络上的言论,后人可以从中看到这个时代。它比报纸、杂志更加真切地反映这个时代。目前,我看到的只有上海图书馆,承诺把起点网的网络小说作为存档的内容留存。

杜骏飞:讲到记录历史,我有一个判断:记录历史是多维度的建构,不同的维度承担着不同效用,它们之间是相互补充的。这不仅仅是互相阐释的关系,也是相互疏离的过程。因为我本业研究互联网,也研究新闻,因此我有一个不成熟的观察:当代的新闻不论是从纪实的性质,还是历史的担当,都在超越着同时代的作家阶层。很大程度上,他们描写现实,扩展对现实的理解,新闻比作家做得多。那么,这样的传播环境下,我不知道这一代作家到底有没有可能做出比新闻更有超越性的工作?

陈村:做记录更多,这是应该的,记录当下发生什么,或者去组织一些专业人士分析事实,深度报道是新闻应当做的事情。在他们做得不足的地方,由作家或者其他领域的人士去参与记录,这也是应该的。问题是两者之间如何互补?如何超越?有时候,互相还可以替代,就像白俄罗斯得诺贝尔奖的一个女作家,斯维拉娜·亚历塞维奇,她去阿富汗写了报道,从而得了奖。按理说,这些报道很大程度上应该由去做,但是没有做。当然,她的作品也有争议,有人说这不是文学。但是,我觉得挺好。要有新闻由头去写这样的东西,作家则可以以心灵作为推动力。阿富汗在当时的情形下,那些士兵家属、普通民众是如何生活的?如何看待俄罗斯参与这样一场战争,历史是如何承担后果的?这些都值得作家去写作,无论是写哪一方面。

杜骏飞:如果从作家的心灵史来说,有面向外部世界的部分,也有面向自我精神的部分。杜甫当年写诗,大多也是纪实性的,假定他那个时代有新闻,当然是在纪实的第一点,而杜甫是在第二点。那么我们当代的作家里,大多数人至少应该站在疫情时期艰难时事的第二点,既去拥抱现实,也去深化现实和升华自我精神,然后,就像那些世界文学先贤那样,通过形象化的建构,做出有思想灵魂的文学。

陈村:这样的文学气候以前出现过,就像报告文学繁荣的时期,曾经实实在在地让文学介入了我们的生活和时代。当然,这个文体中间,也出现了一些偏颇,有的事实还未理清,作品就被各方赞许,结果引发了关于文学本身的争议,甚至涉及一些社会管理的问题。

杜骏飞:倒不是说让作家都去写纪实文学,比较可行的自我要求,或许还是一种文学的现实关怀精神。毕竟,现在具有现实批判力的文学作品太少了。刚才,您谈到网络文学,即使在这个比较宽松的创作领域,我们也不无悲哀地看到一个现实:网络文学也日益变得虚浮而不真诚,从您那个初期的网络文学时代——天涯开始,直到现在,网络文学号称先进,但又积累了多少现实关怀的作品?贡献了多少有力量的现实思考?网络文学原本来自草根,但我感觉,总体上,不仅缺乏现实关怀的气候,甚至文学的精神力量也越来越衰弱了。不知道您怎么看?

陈村:这还关系到某些文学平台的消失和平台管理吧。另外,个人主页的消失,网络文学的低水平竞争,也是一个问题。

杜骏飞:很多人说,网络文学生态越来越差,而且是同时有几个方面在变差。泛指意义上的作家,在商业平台驱使下,功利化日渐明显,创作群体的犬儒化也比较明显,当然,这个过程涉及很多知识群体,也包括我们这些教授。如果我们从网络文学、网络平台来看,在流量上居于前列的,基本上都是情感、架空、玄幻的类型,其公共精神、人文关怀,包括批判性和思考性,总体上是非常弱的。所以我现在提出一个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我们的网络文学的低下化,还跟我们的社会土壤,以及社会的鄙俗化有关系?

杜骏飞:您讲的这部分特别深刻。我们今天讲到文学环境,会谈到社会环境、人群属性、时代的娱乐化等,都和我们的文学景观有因果关系。从特定的社会阶层来说,社会怨恨本来应该从各种管道来释放,但因为没有从比较严肃端正的路径,比如文学、新闻上很好地释放和表现,结果就改道为日常话语,在网络空间挥发出大量的戾气。也可以这么说,社会的批判性,如果没有呈现在文学作品中,就一定会更多地呈现在日常话语当中,这样,戾气的表达一定在所难免。

陈村:这里面,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差别:最早从超女时代开始,因为商业的缘故,使得很多本来交给专家进行的评判,逐步变成了所谓的大众评判:大众认为好,就是好。这股潮流慢慢又演变为现在的网红概念。再然后,网红变成了群体代言,粉丝的态度变成:网红是我们的,我们要捍卫她。现在这种情形之下,网上的生态已经变得和以前非常不一样。当然,这是时代的变化,你不能说它好或是绝对的不好。现在,如果一个教授评点网络文学,可能别人也不在乎了。以往那个时代有权威的人,比如王蒙先生,他说的话大家就都能听得见,但现在,不是这样了,这样的人物可能早就没有了,而且也没有人在乎他们。

杜骏飞:是的,几乎在所有领域,所谓的大众化演变成了民粹化,社会化演变成了商业化,那么,网络文学也不可避免地,把文学的逻辑演变成了流量逻辑。甚至,其他领域也差不多。我知道,您前几年在做一个寻找未来文学之星的评委工作。这两届听说九千人参加,有两三千部文学作品,我不知道从它评选的机制看,公众刷票与专家评审,哪一个重要一些?另外,根据您的体验,有没有真正杰出的作品出现?

陈村:那个评审有一点像新概念作文的评选模式。其实,网上投票之类不能太当真,因为刷票是可以造假的,后台改变数据也是非常容易的。从实际作品看,总的说来,质量比较高的作品,占比不算少,也有不少获奖作品。不过,这类评奖活动,获得什么奖是个激励,在个人的履历上有意义,但对于整个文学生态来说,其实没有意义——当它变得浩如烟海的时候。毕竟,对网络文学而言,你不可能都读过。刚才讲的文学比赛,还算是比较高端的一部分,那些原生态的部分,就类似网上的社会舆论水平了。

杜骏飞:大众评审,和流量法则一样,其实是不崇“高”的。就算一个投票评审是诚实的、不作弊的,它的前提也是可疑的。从当年的“超女”到现在的各种选秀比赛,很大程度上是要彰显所谓的公众投票,这类民粹的路径,评选出来的东西呢,大部分还是网红艺人、广场音乐,说到底,它必然会更符合中位数的审美趣味,因为,只有按照大数法则,它才会瞬间流行。网络文学当然也是这样的,依靠算法,我们甚至能够让那些最庸常的东西成为市场焦点。很难想象,这一逻辑能有什么文学后果。

陈村:以前,我做过一次节目,主要谈论的是网络上的民意。如果我在天涯上挂一个帖子,说天上的太阳是三角形的,这肯定会有很多人反驳我。但网络是民主的,所以我可以自由发言。我可以每天去跟帖,最后会发生一个荒诞的事情:很多人即使以为我疯掉了,但他自己也疯了,每天来反对我。所以就有了一个悖论,网络生态有一个尴尬的状态:谁有精力,谁是神经病,他的言论就是你最常看到的。它可能是谣言,也可能是荒谬的、经不住驳斥的谈论,但它就是热门。

杜骏飞:其实在所谓网络舆论层面上,问题远不止这些平庸化和反智主义,还有更激烈的,比如一直存在庸众的集群行为,也一直有多数人的暴政。

陈村:那么,这是我们要的东西吗?本来民主不是这样的,你觉得一人一票,大家可以发言,问题是,如果你顽固坚持谬论,反对你的人不会每天都过来发言的,他们烦死你但没办法打死你,还要保护你发表谬论的权利。当然现在也有另外一种机制:把你封掉。也有人说这样不好,封掉的不一定是疯子,反而是其他人。人为的介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问题,网络管理问题。我以前当小众菜园版主的时候,因为设了进入的门槛,也被人骂,我说,并不是天下论坛都必须无条件开放,你如想进来发言,就不能匿名,因为这种匿名状态下最容易发生一些不负责任的言论。

杜骏飞:这其实是创造了一个相对封闭但健康的小生态。

陈村:对,令进不来的人不快,但这样的交流环境很好。

杜骏飞:回到网络文学的话题,你当年所说的文学生态恶化问题,如今从大众趣味看,真正的文学时代已经远去了。

杜骏飞:我同意您的看法。但从另外一面看,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严肃文学作家还是存在的,仍在继续写,但因为网络生态的不兼容,他们反而已经和网络大众加快脱节了。

陈村:其实,文学本身早就已经边缘化了。以前,我与盛大公司的老总开会,他们就说现在最怕的不是其他网文网站超越他们,最怕的是5G之后,网速快了,使得那些网络直播啊,各种各样平台上的小碎片,成为更热衷的东西,毕竟视频更好看。这样一来,看网络文学的就更少了。现在看文学的,所谓低端人群比以前多了,因为他闲工夫多,通俗文学挺愉快的,也不花什么流量和费用。这也就导致了一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可能更不会在网上普及了。所以你看,文学分割了人群,一部分喜欢古诗词的,觉得好极了;一部分喜欢自己偏好的原创类型小说,也觉得是世界上最好的。于是,平台上的文学竞争,变成了一方面拼命抓读者才能活下来,另一方面又四分五裂的现状。

杜骏飞:这个局面是可悲的,有点类似于大学老师纷纷热衷于变成知识付费的商业角色,他不再追求真知和前沿探索,而是追求及时兑现。网络文学的悲剧,何尝不是我们这个文学时代的悲剧!最后,我还有一个小问题。南京市这两年一直在做文学之都工程,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对南京市有什么建议?

陈村:南京被国际上评为文学之都,是很光荣的事情。我也觉得南京充当这样一个角色很合适,因为上海和北京都太热闹了,热闹就容易浮躁。文学呢,不适合太浮躁的气氛,也不是热闹的人去做的事情。南京像苏童、叶兆言、毕飞宇他们,都非常好。包括《康熙王朝》《鸦片战争》的编剧朱苏进,是很有个性的作家。还有周梅森、范小青他们,各具面目,天然不一样,这就很难得。每个人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向上走,忠于自己的写作,用一辈子的精力去完善。这是一个很好的城市性格。如果把这样的精神坚持住,发扬下去,那就非常好了。另外,我个人希望,可以给初出茅庐的写作者一定的生活补助,可以满足他们基本的生活需求,让他们得以继续去坚持自己对写作的热爱。

杜骏飞:好,谢谢您的真知灼见。

陈村:谢谢!

* 刊于《青春》2020年第9期

杂志面向社会诚征优秀原创小说、诗歌、随笔、评论稿件,欢迎具有探索精神和文学追求的写作者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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